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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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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墨问一路上远远的跟着,想不到韩晔会再将她送回来,他们说的话他没有听见,但是遥遥望去,两人仍旧分外相配。墨问这时候才想起身子无恙的好处来,越发嫌弃从前装窝囊装废物的日子。

    不会有人真的爱上废物,哪怕他再温柔体贴,也入不了她的心里,她待他确实很好,好得让他无话可说。可她对韩晔那是爱,爱到绝望、歇斯底里。韩晔走后,墨问静静望着睡着的她,凑近她一闻,淡淡的药味,哪怕是久病药不离身的他也闻不出那是味什么药。

    韩晔都为她做到那样的地步,断不会再害她,他忽然对这个男人如此信任,真是被这对旧情人之间的深情感动到失心疯了。

    笼中的困兽似的,嘶吼了半晌没有用,只得夹着尾巴呆坐,不知接下来应该做什么,他的妻将他身为夫君的自尊心伤了个干净,尽管她一句重话也不曾对他说过。

    天渐渐亮了,他应该身在荆州,而不应该在这里,躲在暗处,看丫头们进进出出,小心地唤她,他的妻睁开了眼,眸中一片淡漠。

    墨问略略一惊。

    他不知她在迷津谷中被困时是否害怕,也看不见她在山洞中对着韩晔又哭又打时的眼神是否疯狂,但他可以肯定,绝不会是这种淡漠——就好像她已接受眼前所有的事实,他曾经在战场上看到太多人有这种转变,那是用血沉淀下来的淡漠。

    于是,他越发肯定迷津谷中的尸横遍野给了她巨大的刺激。或者,还因为韩晔对她说的话?韩晔有没有提起他?倘若提起了,无论好坏,她必定会信。

    墨问似乎没办法再装下去了,从前那种种镇定和运筹帷幄早已土崩瓦解,他变成了一个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废物。他在面对她的时候,信心崩溃,再恢复,也涨不满了。

    一开始就是骗局,后头的每一个举动都要圆谎,他能圆的了么?

    “公主,昨儿个您睡着的时候陛下来过了,怕您身子不好,吃不惯府里的饭菜,特地命宫里的御厨来为您做了这粥,您尝尝看合不合心意。”

    丫头们伺候着百里婧简单梳洗了一把,又端过来一碗颜色十分好看的粥来。

    百里婧抬起头,来探望她的又是父皇,自出嫁后对她最为宽容的也是父皇。可是,从小到大,母后都说,父皇是许多人的父皇,他妻妾成群,儿女成群,连整个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,所以,帝王之爱永远不可相信。她从小就与父皇不亲,本能地不去与他亲近。

    母后所说的,与父皇所做的,哪个才是真的?

    “公主,四少奶奶让奴婢前来探望公主,不知您的身子如何了?大夫嘱咐四少奶奶不要下床,所以,不能亲自来。”

    一个小丫头开口道。

    百里婧靠在床头,刚喝了几口粥,闻言,问道:“木莲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因为……公主前两日出了相府,奴婢们和四少奶奶都很着急,昨晚公主又回来了,奴婢们这才将脑袋按回了脖子上,四少奶奶当下就晕了过去。大夫来看过才知道四少奶奶有喜了,因此身子虚得很,不能受刺激。”小丫头一五一十把原委都抖了出来。

    百里婧惊讶不已,木莲与墨誉成婚才多久,居然有了身孕?但是,想到她因为自己的莽撞而险些小产,顿时垂下来了眼睑,百里婧,别再连累身边的人了,你做的所有事哪一样做对了呢?避世之所是求不了的了,西厢偏院也无法安宁,皇家公主的身份给了她许多束缚,父皇母后还有刚正不阿的两位舅舅,任何一人都有显赫尊贵的身份,却皆不能给她指引,她的路怎么走才是对的?

    但是,无所谓了。许多事情不曾弄清楚,她一定要弄清楚,让她稀里糊涂地跟着韩晔远走他乡隐居避世,不可能了。真相远比爱情本身重要得多。

    “四少奶奶有喜了,四公子知道么?”百里婧问。

    “四公子……”小丫头支支吾吾的,“四公子昨夜喝醉了酒,一大早还没醒。”

    “太不像话了!”百里婧眉头一拧,然而说话声音一大就开始咳嗽,咳个不住,好像伤寒的症状,明明她已不再觉得冷。

    墨问在暗处听着这一切,一面心疼他的妻,一面又觉颇为顺心——木莲这个细作有了墨誉的孩子,是再好不过的。一个女人一旦当了娘,除非实在冷血无情,否则誓必要受束缚,可以利用这一弱点,困死她。至于墨誉那小子,乳臭未干,墨问半点都没放在心上,因为,他是个好人却无甚用处,因此,目前来说不具威胁。

    “去将梳妆台上第三个盒子拿过来。”百里婧忽然道。

    丫头绿儿小心地捧了过来,光是盒子都太过珍贵,是宫里陪嫁的嫁妆,百里婧看着盒子里躺着的七彩璎珞项圈,道:“把这个……送去给四少奶奶。告诉她,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,不论是男是女,都要认我做干娘,改明儿我会奏请父皇给孩子一个封号。这项圈,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。”

    丫头们纷纷呼吸一滞,互相使着眼色。庶子偏房的孩子素来都没有地位,哪怕是状元郎的嫡庶子也好不到哪儿去,看相爷对木莲的态度就能知晓。可是如今婧公主一句话便给了孩子名分,大兴国嫡公主的干儿子或干女儿,谁都要忌惮三分。木莲的命真好。

    再羡慕也羡慕不来的,绿儿扣上盒子,随“浩然斋”的小丫头一同回去。

    墨问叹了口气,这干爹做得真冤枉,他才不会喜欢木莲那个丫头肚子里的孩子,但是,小疯子永远那么护着木莲,他无可奈何,只好认了。

    墨誉醉酒,一夜都睡在新房里,一早醒来,睁开眼睛就小厮水生和富贵躬身等在床边,吓得墨誉立刻爬起来,问:“你们干嘛?!”

    水生从小跟着墨誉,知道他没脾气,笑眯眯道:“小的给公子道喜来了!”

    “是啊,公子大喜,小的来讨赏了!”富贵真实在,刚说完,被水生一板栗敲在了脑袋上,水生随即回身,又对着墨誉躬下腰,笑道:“昨儿个夜里大夫给四少奶奶诊脉,发现四少奶奶已有了身孕,公子岂不大喜?府里的其他三位爷可美您这样的福气,我家公子果然事事都占鳌头!”

    这马屁拍得真响,然而,墨誉听罢,却跟中了邪似的,眼神都木然了。

    耻辱的一夜,耻辱的婚姻,耻辱的……孩子,像是一个个上天随手抛过来的玩笑,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他的人生注定再也洗不清了。偏偏,这孩子,是他和木莲的。

    木莲,知晓他所有的秘密,那些不堪的、肮脏的、罪恶的秘密,因此他最不愿和她扯上关系……

    上天在戏弄他。绝对在戏弄他。

    水生和富贵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,举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唤道:“公子,你高兴傻了?”

    百无一用是书生,心性最高傲的也是读书人,墨誉披衣下床,恨不得夺门而出,水生与富贵相视而笑,一面为他铺床,劝道:“公子,您别穿衣了,少奶奶就宿在隔壁的偏房里头,您快去看看吧!都等了您一夜了!对了,相爷昨儿夜里还问到您呢,差点……差点大发雷霆……”水生的声音低下来。

    墨誉穿衣的动作一顿,父亲也开始讨厌他了?对么?

    自从与木莲的那一夜混乱过后,他的人生便蒙上了一层阴影,所有人都开始在他背后指指点点,他辛辛苦苦努力得来的东西,旁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毁掉!在相府里,他再也爬不起来了,在朝堂上,人人都只看得到婧驸马,他只能跟在父亲跟在大哥的后面乖乖地听话……连那些昔日的同窗们,都当着他的面安慰他的时运不济,让他放宽心,有婧驸马在,墨家总归是不会寥落的。

    婧驸马,婧驸马,父亲,父亲,墨家,墨家……

    墨誉呢?

    墨誉在哪里?

    躲在父亲和兄长的光芒背后,永远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无名小卒,哪怕他科举正途出身文举状元及第……

    都是木莲害得!

    没有她,墨誉不会如此潦倒!

    墨誉心智迷失,冲动地拉开门就冲了出去,一把推开偏房的门,里头的人都吓了一跳,纷纷看向他。

    相府主母刘桂香正坐在木莲的床沿上,拉着她的手说话,见状,问道:“老四,你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老二、老三的媳妇也都在,满满一屋子的人。

    墨誉的心绪渐渐稳下来,对着主母和两位嫂子行了礼,抬起头时正对上木莲的眼睛,又立刻撇开。不过是庶子偏房怀了身孕,值得这些人来看?

    直到老三媳妇走过来,拉着他的胳膊拽到床跟前,将丫头手里捧着的一个镶有几十颗宝石的檀木盒子打开,笑道:“老四,你瞧瞧,你们夫妻俩的命多好啊,昨儿个才知道木莲妹妹有了身孕,今儿个婧公主就认了这孩子做干亲,这串宝物我们相府里头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一件啊!”

    墨誉听罢,愣住,不由自主地望向木莲,木莲躺在床上,她的眼里第一次不带嘲讽地看着他,在他的记忆里,她似乎也是第一次如此虚弱。

    墨誉再木讷,场面话还是要说,望向那个华贵见面礼,道:“……是我们高攀了。”

    木莲听罢,忽地扯开嘴角一笑。连婧小白的名字都不敢提,根本是做贼心虚。

    木莲心里清楚,婧小白怕他们亏待了她,才这么护着她和她腹中的孩子。果然,消息一走漏,不消一会儿整个相府的女眷都被惊动了,母凭子贵,谁都来巴着她,从前没有半点交情甚至红过脸的主母妯娌立刻变了嘴脸,拉着她的手要多亲热又多亲热……可是,婧小白,你不知道,还好你不知道,这孩子的爹多希望你才是孩子的亲娘,多恶心哪。

    坐了一会儿,那些不速之客都识相地走了。

    木莲对一旁的小丫头道:“去把公主送的东西好生收着。”

    丫头们也退了下去,只剩墨誉还傻站着。

   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,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,见到木莲脸色苍白,墨誉起了恻隐之心,没再像方才冲进来时那般疯癫,她怀的到底是他的孩子。

    他走近一步,支吾着问道:“你……好些了么?”

    木莲毫不回避地望着他,笑:“又不是生病,除非把孩子生下来,否则是好不了了。”

    墨誉低下头,知道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,一时尴尬地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木莲忽然咳了咳,嗓子干涩,开口道:“叫丫头进来,给我倒杯水吧。”

    墨誉忙“哦”了一声,也不叫丫头,自己去桌前倒了杯水,端到木莲跟前,她躺着,递给她自然不合适,他颇拘束地在床头坐下,扶着木莲起来,将水凑到木莲唇边,木莲就着他的手喝尽了那杯水。

    墨誉的胳膊环着她的肩膀,让她的身子靠着,木莲一转头,两个人的呼吸近在咫尺。她忘了,墨小黑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,本性也从来不坏,若真要体贴人,他也能做的很好。

    上一次,他是不是也想这样喂婧小白喝水?可惜,墨小黑,你远没有这个福分,只摊上了木莲这样的人。

    墨誉也觉得尴尬,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候是在梦里,可是,夏日衣衫薄透,肌肤的温热触感与梦里太过相似,他赶忙扶着木莲重新躺好,撤了手,无措地捏着杯子,不知该走还是该留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几天再没起什么波折,养胎的养胎,养病的养病,疗伤的疗伤,平静得让墨问觉得分外难熬,去往荆州的“婧驸马”至今还没回来,他要怎么现身正大光明地将他的妻搂在怀里?

    自迷津谷的山洞外起,他便一直想抱抱她,抱个够,亲个够,哪怕他的妻心有所爱,他也要赚够本了,否则,这嫉妒的心如何填得满?精卫填海再不可能,能填一点总是一点。

    六月初六,婧驸马一行平安回到盛京,征集的粮食已经运往西北战场,此次的运粮计划在婧驸马和几个老臣的出谋划策之下格外慎重,保证万无一失,得到景元帝的赞许。

    朝堂上再见韩晔,墨问的眼神再坦坦荡荡,却还是觉得韩晔盯着他的目光虽平淡却异常可怕——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揭下一层皮来似的。

    墨问叹了口气,他人生里最挫败的挫败是韩晔给的,他还想怎么样?景元帝一说退朝,百官一谢恩,墨问起身便走。

    不管韩晔再怎么让他嫉恨,好歹老婆还是他的,没有跟韩晔跑掉,这就够了,应该换做韩晔嫉恨他才对……

    一回到相府“有凤来仪”,当值的丫头瞧见她,立马朝里头喊:“公主,驸马爷回来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