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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入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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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兴元府位于汉中盆地,古称汉中,历来兵家必争之地,古楚国得汉中而称雄,秦国得汉中而凌楚,刘邦得汉中而得天下,张鲁得汉中而独立,诸葛亮得汉中而北伐,吴阶得汉中而据金兵。

    时年绍兴四年,北方金国咄咄逼人,欲取南宋全境之地,然韩世宗镇守建康、镇江,岳飞收复襄阳,又有吴阶于兴元府誓死抵御金国大军,南宋虽无力北伐,自保尚能坚持。

    兴元府牢城营

    差拨正拿着浸了盐水的鞭子,狠狠抽打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犯人,那狠劲让得周围的犯人为之侧目,胆小之人瑟瑟发抖。差拨抽了半辈子犯人,端的是手底下有真章,要重便重,要轻便轻,能把蒙了纸的石头抽裂而纸张完好,亦能将包着豆腐的棉衣抽烂而豆腐不碎。

    地上翻滚的犯人,只一会儿,便皮开肉绽,那浸了盐水的鞭子嵌进肉里,生疼生疼,除了不断躲避和痛苦嘶叫,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些贼配军,就知道偷奸耍滑,非得爷给你们醒醒神,改明儿拉去城外头让金贼砍了得了,什么东西!”差拨骂骂咧咧,踹了死狗般的犯人一脚,让小牢子抬下去,又“呼啦”对着空地抽了一鞭子,骂道:“还不去干活!找抽!”

    犯人们吓得赶紧继续手上的活,打马掌有之,制箭簇有之,造枪头亦有之,零零种种,种类繁多,都是军备军需之物。

    川陕宣抚副使吴阶,镇守兴元府,不时与金国大战,而兴元府的牢城营,管的便是城防修筑与军械制造。

    如果说牢城营里的犯人已经习惯了差拨时不时地抽打,那么刚进营门的王子墨则吓得魂不附体。想她一个临安府出身的文弱之人,虽遭遇牢狱之灾,可南方水乡到底文气鼎盛,教化普民,上至府尊老爷,下至衙役差吏,手段总要温和些,充军路上千辛万苦,不过陪同而来的差役被家里使了银子,这一路行来王子墨未受折磨。

    盛夏的牢城营里,铺天盖地是光着膀子打铁制兵的粗鲁汉子,又有凶恶差拨小牢子,那高高的营城墙挡住了外面的花花世界,城墙之中如人间地狱,就她这皮光肉滑的小白脸,哪里能住得下去!

    王子墨看着这一幕,悲从中来,被牵连充军已是不幸,而这两年的牢狱生涯,她怕是熬不过,她死在这里倒也罢了,可家中尚有妻女等她回去,她若死了,她们孤儿寡母如何活得下去!最为关键的,若她的身份被拆穿。。。。。。

    王子墨手紧紧抱着随身包袱,小脸一会儿煞白,一会儿泛青,额头的冷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看得差拨直乐呵。

    江南水乡常有犯人入营,不过来这里的多是穷凶极恶之辈,观王子墨瘦弱白嫩胆小如鼠,怎么看也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。

    王子墨被领到一间管事房内,很忐忑,很彷徨,她垂头不敢细看屋里的摆设,只摸索着包袱里沉甸甸的银锭,想着临行前的情景。

    “千万记着,到了牢城别舍不得银子,莫要得罪了官营差拨!回头我攒了银子,便给你寄去。”

    谆谆嘱咐不断在脑中回响,王子墨双眼红通通的,包袱里的银子,一半是她大哥给的,还有一半,是妻子砸锅卖铁筹的。

    王子墨知道,大哥王子砚是瞒着家里自己掏的腰包,就她这个“私生子”的身份,王家绝不会搭理她。王子砚本有心前来送行,可他自幼身子不好,又临王子墨出了大事着急病倒了,这银子还是托了村里的陈旺树捎来的。

    而林芷岚,王子墨的妻子,抱着才三个月大的闺女去送行,不顾王子墨反对,硬是将手头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她,就怕她在这牢城营里熬不住。

    没有银子铺路,充军路上会被差役折磨,到了牢城营便去了半条命,又有那一百杀威棒,就是铁铮铮的壮汉也扛不住。倘若幸运活下来,营里多的是苦活累活,还有差拨不时打骂,营里牢头狱霸欺负,在这样的环境里莫说要待两年,以王子墨单薄的身子就是两月都难。

    王子墨抹了一把泪,想着林芷岚在家乡无地无屋无营生,还得带着三个月大的闺女,那日子不比自己在这牢城营里容易,她心里那个疼,别提了,为妻女活下去的勇气渐渐盖过了恐惧,总要活着回去守着娘儿俩,不然这世道孤儿寡母还不得被人逼死。

    胡思乱想了一阵子,那个执鞭的差拨便进来了,鞭子上还沾着人血,吓得王子墨忙俯首:“小的见过差拨大人。”

    “姓甚名谁?多大了?哪来的?”差拨坐在椅子上,不阴不阳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小的贱名王子墨,无字,行二,年十六,家住临安府。”王子墨战战兢兢地答道。

    “王二,你所犯何罪?”

    “临安府盐官县衙胡得来胡司工贪墨堤防修建款项,以致今年初夏海防决堤,小的在县衙工房任书吏,受株连而获罪。”王子墨虽然心中紧张,但这些程序还是知晓的,什么话该说,什么话不该说,一路行来早已打好腹案。

    差拨见王子墨长相秀气,举止有理,口齿清晰,说话甚有条理,面色便缓了缓。不过在这牢城营待了半辈子,王子墨话中藏话,差拨还是很清楚的。

    县衙最高为知县,下有县丞、主薄、典史,知县正七品,县丞正八品,主薄正九品,典史为佐杂官,未入流。以上几人,皆由吏部铨选,皇帝任命,故称为“朝廷命官”,管着一县的赋税征收、决断刑狱、劝农稼穑、赈灾济贫、贡士科举、户籍文书、缉捕治安,等等。

    一县之事,颇为繁复,单凭这些人,怎能收拾得了。于是县衙里又有了“六房”,分别为吏、户、礼、兵、刑、工,襄助知县日常办公。

    俗话说流水的知县,铁打的胥吏,知县三年一任,或留任或迁调,但一般来说知县不得在家乡为官,此为官场惯例。而六房胥吏,则多出自本地,与富豪乡绅结为一体,势力根深蒂固,知县老爷要的是政绩,而六房胥吏则无官身,自然对钱财更为热衷。

    知县老爷若是识相,那便官绅勾结,乡绅得了实惠,知县得了政绩,快刀切豆腐两面光,可知县老爷若要强龙压过地头蛇,那全完了,六房胥吏上下其手,又有乡绅从中作梗,堂堂县尊大人,光杆司命一个,下面阳奉阴违,不消说,单就赋税也难收上来,更别提升官发达的政绩了。

    想那盐官县,六房之中的工房出了岔子,连房中书办都被株连,这里面的水、很、深哪!

    差拨闪烁着大眼,问道:“王二,你在工房,领得是啥差事?”

    王子墨闻言,不由心里打鼓,但见差拨晃动着皮鞭子,她也不敢撒谎,实话道:“小的为工程营建账房管事。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差拨登时紧了紧手中的鞭子,双眼睁得如孔方兄一般圆溜,就差里面扣出两个方孔了。

    “好好的良家子,助纣为虐,贪墨工款,能耐啊!到了我这牢城营,你算是来对地方了,爷手里的皮鞭,可等着饮你的血,那一百杀威棒,到要为盐官县的百姓讨个公道!”差拨一掌拍在案桌上,“正义凌然”地骂道。

    “差拨大人,小的冤枉,小的不曾贪墨一个铜钱,小的是受人株连的。”王子墨见差拨发火,软着腿跪在地上求饶。

    “啪~”

    一鞭子抽在王子墨胳膊上,一下子就破皮入肉,王子墨额头冷汗直冒,有惊吓,有疼痛,汗如雨下,却不敢反抗,不停地磕头求饶。

    “和爷爷我装傻冲愣,嫩着呢,来呀,将王二带到官营相公那里,让她尝尝杀威棒的滋味。”差拨大手一挥,便有小牢子上来拉扯王子墨。

    王子墨这下可顾不得下跪磕头了,她也是在衙门里待过的,那些弯弯绕绕,她心里门儿清,只是初到牢城营,还未能摸清这里的门道,不过看差拨这番作为,先把银子给了买个安稳才是正理。

    “差拨大人,小的有要事相禀,烦请稍待则个!”王子墨奋力推开小牢子,急急说道。

    差拨闻言,又是一翻变脸,示意小牢子们退下,又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,戏谑地看着王子墨。

    王子墨从包袱里摸索良久,拿出一大一小两个银锭,恭敬地放在桌案上。

    “小的初来营中,不懂规矩,还望差拨大人见谅。”王子墨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,心里却是恐惧万分。

    “这是都给我的?”差拨见案上两个银锭,大的十两,小的五两,诚意十足,不由微笑着问道。

    “五两给您,十两劳烦大人替小的孝敬官营相公。”王子墨低声答道。

    差拨并不因为拿得少而生气,这是牢城营里的规矩,上头官营相公拿大的,他们底下几个拿小的,这是正理。不过嘛,除了他的那份,尚有其他小牢子也需打点,有道是阎王好见,小鬼难缠,他可不愿意将这五两银子分与众人。

    王子墨见差拨别有深意的眼光,咬牙又摸出了三两散银,恭敬地说道:“大人,小的今日初到贵宝地,想请众位喝杯水酒,烦劳大人张罗。”

    “是个懂规矩的,不错,很不错!”差拨手一伸,银子就进了他的兜里,笑道:“你且在此等待,待会儿便会有人带你见官营相公。”

    差拨走了,王子墨整个人都虚脱了,顾不得手上的伤,伸进包袄中又摸索银子,这一下近二十两砸了出去,眼下所剩不多,这心里的忐忑,也不曾因为买通关节而放下。

    等了很久,天擦黑了,才有小牢子带她去公堂。相比普通县衙的庄严,官营相公的公堂显得肃杀万分,各色刑具,堂而皇之四处摆放,另有几个小牢子,拿着棍棒侍立左右。那棒子极粗,单手不能圈握,质地也是异常结实,涂了黝黑的墨漆,泛着森森寒意。这样的棒子莫说挨上一百下,吃上十下王子墨就得散架了。

    一番奏对过后,官营相公淡淡地问道:“王二,可曾有病在身?”

    王子墨抬头见差拨对她使眼色,赶忙装虚弱答道:“夏日酷暑难耐,行路遥远,小的不慎感染热病。”

    “瞧王二脸色苍白,身子羸弱,确染病无疑。李大,将她压下暂且收监,待痊愈再受杀威棒。”官营相公随口胡乱说了几句,又向李大使了个眼色,便迈着四方步走了。

    “王二,你如何谢我?”李大便是那差拨,笑着问道。

    “差拨大人活命之恩,恩同再造,小的这条命便是差拨大人的,日后当以死效之。”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,以往她就是平头百姓,得罪不起官人,眼下更是戴罪之身,到了这牢城营里,生死全凭他人做主,不如把话说得漂亮些,自己也好少受些罪。

    差拨得了话,很是高兴,抖着鞭子,带王子墨进牢房。

    王子墨垂头小心跟着,她出身衙门自是知道牢房里的勾当,才安下的心又提了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