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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画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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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京城往南数百里,便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小镇。脚下蜿蜒的青石板路泛着淡淡的墨色,既有郊外的清净,又有水乡的温柔,宁和惬意如世外桃源一般。

    马车便在这里停住。

    颠簸了两日,昏昏欲睡的芳芳从窒闷的车厢里伸出半个脑袋,顿觉精神一振。

    比起京城纸醉金迷的繁华喧嚣,这里吹面不寒的微风,似最温柔的女子以娇嫩指尖轻抚脸颊;处处轻烟细雨、氤氲缭绕,空气中弥漫着沾衣欲湿的朦胧之意,和缠绵悱恻的味道。

    芳芳恍惚间忽然生出几分错觉,倘若此生,真能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,于这温婉多情的小桥流水之地,静静的长相厮守,远离尘嚣浮华,何尝不是这人间最大的妙事和幸事……

    芳芳想得入神,不觉怔怔望住之恺——他先她一步下了马车,此刻正指挥着车夫往下搬行李,眼下的美景美人,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。

    唉……

    这算什么呢?

    她原是那样胆小又保守的人,如今却肯跟一个男子单独出门远游……究竟算什么呢?

    这一路上,她方开始真正思考他与她的关系。其实,她远没有多么了解他,甚至他们之间,都还有好些误会没有消除。她始终想不起,究竟是何时种下了这颗情愫的种子,任它一日一日的,在心底生根发芽,蔓蔓日茂。

    或者,两个人走到这一步,有些事情,该是呼之欲出了。

    之恺搬好行李,一回头便见芳芳痴望着自己,一时也怔了一下,心头一美,便和和气气的朝她伸手,“下来吧。”

    芳芳胡思乱想间,听到他忽然温言细语,面上一红回过神来,半推半就的顺着他的手下了马车,情不自禁的往他身边靠……

    之恺看清她眼中历历可见的依恋,居然有些不知所措,不觉的竟往后撤了几分。

    ……芳芳十分扫兴,只得将心头的悸动生生抑下。

    简直就是木头一块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大抵是常来此地的缘故,之恺对当地十分熟悉。哪里有奇异的风土人情,哪里有风味别致的小吃,哪里有最美的湖光山色……他都了如指掌,带着她一一逛过。

    白天游山玩水,晚上便歇在就近的客栈里,分别要上两间房,各自安歇。

    即便只是如此,从未如此亲近过大自然的芳芳也颇是兴致盎然,只觉岁月静好,乐不思归。

    如此,便一去好几日。

    这日阳光和煦,芳芳却不肯走远,自行寻到附近一家墨斋,置齐笔墨纸砚,拖着之恺到了湖畔一座凉亭,兴致勃勃的往石桌上铺纸摆砚。

    “难以置信,”之恺不可思议的望着她,“你居然要写字么?”

    芳芳冲他一笑,“画画。”

    “你画得很好么?”

    “不好不要钱!”

    芳芳不与他争辩,兀自在砚台中研好墨,又加几滴清水融于墨中,细细调试浓度,随即执笔蘸墨,开始行云流水的挥毫……

    她运笔如飞,整个人都沉浸在了画中,两只手肘支在案台上,前倾的身子折出曼妙的弧度。做起这种擅长的事情时,她目光里都是自信和沉稳,神色也极是平静专注,与素日里娇弱痴憨的模样判若两人。

    之恺在一旁静静的注视着她,微微失神……

    她画的是亭外一处石壁上的两竿瘦劲修竹,干湿浓淡的墨色勾勒出丰富的层次,风格飘逸明快,最适合速写。

    芳芳从小就很喜欢画画,亦擅长细腻精致的工笔画,不论是山水园林,还是人物花鸟,都能画得纤毫毕现,栩栩如生。

    不过工笔画讲究三矾九染,流程繁琐复杂,乃是极其费时费心的绘画技法,须沉下心来,一笔一划细细勾描。而此刻……身边这个浮躁的家伙,定是不耐烦等待的。就一幅简练的写意竹韵画,快速又意境悠远……应付他这种外行,再好不过了。

    半炷香的工夫不到,一幅散着淡淡墨香的画便大功告成。芳芳满意的直起身子来,想了想,又提笔在右下角龙飞凤舞的刷刷几下,将她的大名落在了纸上。

    大凡画功不错的人,字也不会太差。

    可是芳芳,却不幸的是个例外……

    签完大名,她又意犹未尽的,打算在上面题两句诸如“逸气假毫翰,清风在竹林”一类的雅诗,刚提笔饱蘸了浓墨,却被之恺一把按住了袖子。

    之恺严肃道:“请你别再往上写字了。”

    芳芳不解的扭头望他,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白白糟蹋了一幅好画。”

    芳芳也知道自己那一手字不怎么好看,然而之恺这一番直白的嫌弃,她也多少有些不服气。正要反驳,他修长的手指又伸过来,往纸上敲了几下,“还有,青松翠竹疏梅,这类岁寒三友的画平日见得简直不要太多了。你是随便画画,打算敷衍我是吧?”

    芳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虽然明显是在挑刺,可他竟也挑得十分精准,居然连她那一点点小小的敷衍之意也猜中了。

    其实她倒也不完全是敷衍,不过是想简简单单快些画好,可不也是因为怕他不耐烦等么?

    芳芳有些讪讪,垂下眼睑,低低道:“松柏这些……本来就是最常入画的景物,你不喜欢么,我再画别的就是了……”

    她心虚的偷望他一眼。他已坐回石椅上,翘着腿悠哉悠哉;面上带着奚弄之色,唇角却笑意蜿蜒,眼神偏偏还明澈得如孩童一般,眸中熠熠光华,仿佛一整个湖畔的阳光都倒映在了他的眼里。

    竟撩得她心弦微动。

    她忽然灵光乍现,“那我画你,画你好不好啊?”

    他有些意外,一脸怀疑的挑着眉头看她,“哦?”

    业余画师也是有尊严的!她一溜儿小跑的绕到他背后,推搡着把他颠起来,“坐到那边去!”

    她拖了把长椅到石案的正前方,又开始细细的比划距离,寻找最合适的角度和位置。芳芳十分注重绘画时的各种细节,几乎认真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,直到将椅子反反复复的前后挪了好几次,才勉强觉得可以了,挥挥手让之恺坐过去。

    她一边往桌案上平铺一整张熟绢,一边提醒他:“可能要久一点,你别不耐烦啊……还有,不可以动来动去的哦!”

    他难得顺从,似笑非笑,“知道了,你快点画。”

    芳芳熟练的取过一锭松烟墨摁在砚台里,细细研磨,复运腕起笔,用尖细的狼毫在熟绢上小心勾勒,一笔一划的描出大致的轮廓,每低头专心描绘数笔,她就会抬眼来仔仔细细的端详他。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毫不避嫌的盯着他看,弄得她难免紧张,一颗心怦怦乱跳,面颊一阵阵的滚烫。

    他的容貌她本是极熟悉了,他有着非常漂亮的眉眼、浓密的长睫,五官轮廓都生得极是俊美……毋须任何渲染,他本身已是一幅画了。

    不知是否她的错觉,只觉他这般安静的坐着,眸里的桀骜竟似敛去了不少,多了几分宁和温润;加之此刻静谧恬淡的氛围,连空气都似弥漫着朦朦胧胧、直教人沉醉的甘甜,令她不由得生出几分岁月静好悠长的恍然来。

    摹画人物肖像,并非想象中那般容易。除了被画的人要保持姿势静止之外,作画者亦要尽量不动,如此,方才好维持视线角度的平稳一致。

    芳芳正是这般认真且敬业的画手,不动如钟的坐了一整个下午,连脑袋都没有偏过。

    变幻莫测的云影在头顶匆匆掠过,不知不觉间,晚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,天色渐生朦胧下来。

    安谧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。

    难得可以如此专心的打量他这样久,芳芳竟也是紧张,掌心都渗出涔涔的细汗来,湿湿滑滑的甚是粘腻。她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,终于是不舍的停了笔,将手中狼毫轻搁回笔架。

    “有点看不见了,明天再画,好么?”

    她口气有些遗憾,手却没有闲着,揉完眼睛又去揉腰肢。伏案久了,腰酸背痛腿抽筋什么的,自然是免不了的。

    之恺不置可否,招手道:“拿过来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他刚一抬胳膊,才发觉肩膀有些僵硬;想试着站起来,两条腿也麻麻的不太使得上劲儿,索性就靠在椅子上,懒洋洋的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状。

    芳芳连忙应了,埋头下去仔细的将画像从桌上揭起来。那张画像约有她半个人那么高,她既舍不得卷,又害怕拖到地上,只好托得高高的举在手里,像是举着一件宝贝,虔诚又小心翼翼。

    之恺唇角微翘,用足尖勾过来一张圆凳,示意她往身边坐下。